2012年3月28日 星期三

Note_Peter Zumthor在南加州建築學院演講的七個片段

一種觀察事物的方法(A Way of Looking at Thing)

* 為了睡眠的寂靜
我熱愛音樂,莫札特鋼琴協奏曲的舒緩節奏、約翰考特拉內(John Coltrane)的敘事曲以及一些優美的歌聲都令我心醉。
我對人類創造旋律、和聲和節奏的能力讚歎不已。
然而,世界上的聲音並不全是旋律、和聲和節奏,還存在著衝突與破碎、支離和簇集的聲音,還有一些我們稱之為雜訊的純功能性聲響。當代音樂把這些因素也結合了進去。
當代建築應該與當代音樂一樣激進,但是存在著限度。儘管一個建立在不和諧、片斷性和破碎的節奏以及簇集和混亂結構基礎上的建築作品仍然傳遞出一種資訊,但是我們一旦明白了它的意思,熱情就會死去,剩下的只有對實際的它們的疑問。
建築具有自己的領域,它與實際生活存在著物質的聯繫。我不認為建築是一種資訊或象徵。它首先是生活的容器和背景,敏感地容納著地板上腳步的節奏,容納著工作的專注,容納著睡眠的寂靜。

* 最初的承諾
最終,建築以建成的形式在真實的世界中找到歸宿。這是它存在的地方,是它宣揚自我的所在。對於未實現建築的描繪,實際上是給予那些尚未在真實世界中找到自我存在的事物以一種聲音。建築設計圖紙試圖儘量準確地表現預計場地中的建築形象,然而確切地說,圖紙上描繪的恰恰是現實中的缺席。於是人們意識到描繪是不夠的,激增起對所承諾事物的好奇。如果這種承諾能夠打動我們,就產生了實現它的衝動。
如果圖紙的表現過於逼真,繪畫技巧過於高超,如果它沒有為實現其所描繪的內容留下想像和好奇的空間,圖紙成了我們的追求,實現它的欲望就衰竭了,因為此時圖紙並不是為了它所描繪的真實。這樣的圖紙不再是一種承諾,它僅僅是它自己。
設計圖紙是為了表現未來的真實,這一點在我的工作中非常重要。我不停地畫圖追尋思想中的情境,我會在非實質性的東西開始被破壞之前結束這樣的工作。圖紙本身必須具備尋找真實事物的品質,如同一個雕塑家為他的作品所畫的草圖,並不僅僅是思想的描繪,而是作品創作固有的一部分,以建成的事物做為結束。
重要的是,帶著這種承諾的圖紙才能夠使我們從現實中返回來,看一看,學會去理解那些尚未成為現實的,和那些剛剛開始顯露的東西。

* 超越象徵
實幹家說:“任何事物都在變化。”建築師文丘裡說:“小城鎮幾乎都是好的。”敵視當今時代的人說:“一切都是沒用的。”這些言辭表達了相互矛盾的觀點,如果不是相互矛盾的事實。我們已經習慣於生活在矛盾之中,這有很多理由:傳統和它的文化特徵瓦解了,幾乎沒有人能理解和控制經濟與政治的急速發展,每一件事情都與其他事情糾纏在一起,資訊爆炸創造了一個充滿符號的人工世界,恣意和專斷隨處可見。
後現代生活可以被描述為這樣一種狀態:除了個人的經歷,任何事情都是模糊、含混、甚至不真實的。世界充斥著符號和資訊,沒有人能完全理解它們所代表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本身仍是其它東西的符號。真實隱藏起來,沒有人真正見過。
儘管如此,我確信真實仍然存在,雖然它已被置於危險的境地。土地和水、陽光、風景和植被仍然存在,人們製造的機器、工具和樂器仍然存在,它們就是它們自己,而不是純粹的資訊載體。它們的存在是自證的。
注視著那些平靜自在的物體和建築,我們自身也沉靜下來。它們單獨地存在著,沒有傳遞給我們什麼資訊。我們的感官變得平靜、公正,不再渴急。它們超越了符號和象徵的層面,開放而空寂,於是我們似乎發現了一些平常無法集中意識的東西。在這樣的感覺真空中,一種記憶從時間的深度中浮現出來。此時,我們對物體的觀察包涵了對整個世界的感知。因為在這裡,沒有什麼是不可理解的。
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的繪畫表明,在日常事物中存在著一種力量,只有當我們注視良久時,才能發現它。

* 未曾預料的真實
年輕時,我想像中的詩是一朵有色彩的雲,充滿比擬和隱喻。它使人愉悅,但在那時,卻很難同真實的世界聯繫起來。今天,作為一個建築師,我認識到,也許以一種相反的定義方式,我可以更加接近詩的真實。
如果由形式和內容構成的建築作品能夠營造出具有強烈感染力的基本情緒,那麼它就具有了一種特質。這樣的特質同純粹有趣的構成和創造力不一樣,它關注洞悉和理解,概括的說,它關注一種真實。也許詩是一種未曾預料的真實,它存在於寂靜之中。建築的藝術使命是賦予這種寧靜的期待以形式。房屋本身從來不是詩性的,至多,它可能能夠擁有一種奇妙的特質,使我們在某個時刻,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去理解事物。

* 常識
設計是發明。當我還在藝術和手工藝學校就讀時,就遵循這樣的教導。我們為每一個問題尋找新的答案,我們認為前衛是至關重要的。直至最近,我才認識到,基本上只有為數很少的建築問題迄今沒有找到過答案。
回想起來,我所接受的設計教育似乎有點反歷史。我們追循“新建築運動”的先驅和發起人,將建築歷史視作常規教育,認為那些對我們做為設計師的工作沒有太大作用。於是,我們常常去創造一些早已被創造出來的東西,也試著去創造那些不可創造的東西。
這樣的訓練在教學中不無價值。之後,做為實踐建築師,我認識到,在建築歷史中存在大量豐富的知識與經驗。我深信,如果把這些結合進工作中,我們將更有機會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然而,建築設計並不是一個從歷史引向新房子的邏輯而直接的線性過程。在設計過程中,經常出現令人窒息的空白,思維無法滿足需要。此時,我試著擺脫學院的知識,因為它們正在把我向後拽。這辦法的確有所助宜。我發現自己能夠更加自由地呼吸。我抓住了一縷屬於發明者和先驅者的古老而熟悉的氣息。設計又一次成為創造。
對於這些問題,做為一個建築師,我能夠做出的回答是有限的。我們這個變化的時代也許並不需要過多的激進態度,可供人們建立並分享的共同價值觀念已經太少了。於是,我呼籲一種建立在我們仍然可以知曉、理解、感覺的基礎之上的常識的建築學。我以自己的方式仔細觀察這個世界的某種真實面貌,在建築中努力實現那些有價值的,避免混亂的,以重新創造我們的感覺中似乎就快要失去的東西。

* 憂鬱的感覺
愛多端.斯考卡(Ettore Scola)的電影“舞會”(Le bal)回溯了50年的歐洲歷史,沒有對話,只有音樂、舞蹈和一個完整的場所。整個過程中我們與同一批人呆在同一個屋子裡。時間在流逝,舞者在變老。
影片的重點自然是其中的主角。但是那間有著磚鋪地、鑲壁板、背景中有樓梯、側間有獅爪的舞廳有力地烘托了影片濃郁的氣氛。還有其他什麼嗎?是屋裡的人賦予了空間以特殊的情調嗎?
我提出這些問題是因為我確信,一個好房子一定能夠吸納人們的生活軌跡,表現出一定的豐富性。
在這樣的情境中,我自然想到了時間印刻在材料上的痕跡,表面上無數細小的劃痕,想到了逐漸脫落暗淡的漆面,以及被手磨光的邊緣。但是當我閉上雙眼,試著忘卻這些物質的痕跡和我最初的聯想,存留下來的是一種極為特別的印象,一種深刻的感覺——對消逝時間的意識,對曾經發生在場所中的生活的體察,以及所有這些賦予場所的特殊氣息。此時,建築美學和功能的價值、風格和歷史的意義都退到次要的位置上,真正重要的是一種深刻的憂鬱感。建築展現給生活,如果它的體質足夠敏感,它便具有一種品質能夠再現過去生活的真實。

* 反抗
我相信今天的建築需要反映出自身的功用和可能性。建築不是一個它物的載體或象徵(這麼說也許是因為現狀恰恰相反,而且過度)。在這個非本質事物狂歡的社會裡,建築可以掀起一次反抗,抗拒無用的形式和意義,說出自己的語言。
  我確信建築的語言不是某種風格問題。每一個建築都為一個特定的社會,在一個特定的場所,實現一種特定的功能。我的建築,力圖儘量準確而批判性地回答那些從簡單事實中產生的問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